天津大爆炸事故折射的治理困境

８月12日晚上11时30分左右，天津滨海新区一集装箱码头危化品集装箱发生爆炸，造成重大人员伤亡。每当这种重大恶性事故发生，中国网上都是一片追责之声。责任当然要依法追究，不过这还有待对事故的深入调查。

其实， 平心而论，这些年来，中国各级党委政府对安全生产管理越来越重视，查处了许多责任事故，建立了许多法规制度，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以笔者今年早几个月在基层的实证调查来说，受访的乡镇党委书记、镇长们在回答自己面临的最大挑战时，几乎无一例外都提到了安全生产，有的还把这列为第一大挑战，原因是现在上级规定，辖区内一旦发生死亡一人以上事故，书记、镇长都要先就地免职、再接受调查。有官员说，基层提拔非常不易，自己奋斗二十几年才当上镇长，可能因一次事故就前功尽弃，对安全生产怎么能够不重视？

那么，既然现在各级党委政府对安全生产管理日益重视，为什么重大恶性事件还是会一再发生？应该说，中国经济社会目前处于转型发展的特殊阶段，使得安全事故本身就易发多发，同时各级各地安全管理能力和水平仍然有待提高，这些客观上的因素是多少存在的。除此之外，就笔者肤浅体会，以下三个方面的因素也是对中国安全生产形势好转的重要障碍。

一个是思想感情方面的原因。

这次爆炸发生后，网络上最多的是对死者的痛悼和对伤者的关怀之声，人们纷纷捐钱捐物、献血助医。同时，有消防战士表示已获知有队友遇难，但边哭边继续灭火。正所谓“灾祸无情人有情”，群众和战士们是在带着感情抢险救难。然而，必须看到，在现实生活中，有些官员在抓安全生产管理工作时却缺乏这种对群众的感情。

从既往发生的一些重大恶性安全事故来看，有的身负管理之责的官员，平时不深入一线了解群众和职工疾苦，对群众和职工的安危漠不关心，这本质上就是缺乏以人为本的理念，缺乏对人民的真挚感情。因此，他们虽然看起来也重视抓安全管理，但多是照本宣科，行礼如仪，考虑的还是如何减轻自己的责任，如何不影响自己的政绩和升迁，乃至心存侥幸、官商勾结、麻木不仁，落实各种安全管理法规政策流于形式。在这种情况下，各类安全隐患又如何能够得到及时排除？事故又如何能够得到有效遏制？

一个是机构机制方面的原因。

这方面又可举出三个例子：首先是官员的选拔仍然过于唯上。当前，中国选拔官员越来越重视民意含量，干部提拔必须经过民意测评投票，官员平时工作业绩也要受到各种民调和民主投票的检测，这是中国传统选贤任能制度与现代民主政治结合的有益探索。但客观上，官员的提拔和任职仍然主要是取决于上级，这就导致许多官员平时更加眼光向上，抓安全生产贯彻上级意图、应付上级检查的多而考虑群众权益的少。

其次是安全生产管理始终九龙治水。安全生产涉及到许多方面，不同方面的管理权责往往分散在不同的部门，整合难度很大，有利益的大家都争着管，有责任的大家都想方设法推诿，导致很多法规制度始终停留在纸上面。拿这次爆炸事故来说，虽然具体原因还有待调查，但从实际工作中的管理状况来看，爆炸可能涉及的消防、危险易爆品管理、仓储、交通运输、日常生产监管等等，管理职权往往分散在多个部门，大家各管一块，好听的是各司其职，其实却难免闭眼摸象、各摸一段，重大安全隐患到了眼前而无人看得见。

再次是企业职工权益保障仍存机制缺陷。比如说，工会等维护职工合法权益的组织职能仍然发挥有限，职工平时只知道埋头工作赚钱，安全意识匮乏，就算有安全方面的疑虑，也难以表达诉求，表达了也未必有人理睬。所以，以往发生的一些安全事故中，伤亡的职工长期在危险环境下工作，给人的感觉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其实是他们也难以去争。

一个是治理困境方面的原因。

在现代社会，任何国家的政府都有发展经济的责任。而对于建立在一穷二白基础上的中国政府来说，要改变落后面貌，要让十几亿人口过上小康生活，要追赶欧美强国步伐，发展更是硬道理，以致明确把经济建设作为中心。对于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来说，确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国策，是势在必行的。但搞改革开放发展经济，最开始还可以搞联产承包责任制等，依靠工人和农民群众，发展其基本的温饱型经济，然而到了一定阶段，企业的分量就越来越吃重。

政府要发展经济，就不能不设法招商引资，给予企业各种各样的优惠。于是，坚持工人阶级领导、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社会主义的中国，也面临着如何正确处理政府与企业资本的关系这一治理难题，也有政府公权力被资本俘获形成权贵资本和既得利益集团的风险。

这至少带来了两个麻烦：首先是政府为了发展经济而不得不迁就企业，使得有些企业为所欲为，拒绝严格执行包括安全生产管理在内的一些政策法规；其次是这更为有些官员腐败提供了幌子，他们打着为企业服务发展经济的招牌，其实却是官商勾结、牟取私利，在执法执纪上大开绿灯，并使得安全生产管理部门投鼠忌器，无法真正抓好落实。在这种情况下，重大恶性安全生产事故时有发生可谓必然。

上述三个方面的因素并不全面，但三者交织在一起，加上中国经济社会处于事故易发多发特殊阶段的国情，势必使得中国安全生产治理的形势倍加错综复杂。这当然不是要为某些不作为乱作为的责任官员和责任企业开脱，但客观的问题人们无法视而不见。

换言之，中国重大恶性安全生产事故屡禁不止只是个表象，它某种程度上正是中国发展状况和治理状况的晴雨表，其背后所反映的深层次问题，并非单单是靠强调安全生产管理就能解决的，这有待于中国经济社会进一步发展到新的阶段，为问题的解决奠定更坚实的基础，还有待于习近平提出的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宏伟蓝图得到顺利实施，使得各种治理困境、体制机制弊端和思想观念弊病得到切实的解决。

对此，社会需要施加压力，但也必须给予耐心。当然，就现阶段来说，正因为安全生产形势如此严峻、治理如此复杂，所以更要进一步加大管理力度和执法力度，如同反腐败一样，以雷厉风行的治标为深入的治本争取时间、创造条件。

值得指出的是，此次爆炸事故发生后，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立即作出重要指示，其中特别强调要“坚持人民利益至上”。实际上，坚持人民利益至上，或许正是解决上述三方面问题的总钥匙，因为，如此，才能解决某些官员麻木不仁的思想感情问题，才能解决部门利益导致执法效能低下的问题，也才能解决避免公权力被权贵资本俘获的治理难题。如是，人们对中国的持续发展、对安全生产形势的加快好转，方可以抱有谨慎的期待。

中国重大恶性安全生产事故屡禁不止只是个表象，它某种程度上正是中国发展状况和治理状况的晴雨表，其背后所反映的深层次问题，并非单单是靠强调安全生产管理就能解决的。

邓清波：作者是中国时事评论人、舆情研究工作者